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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后面那几个字太过刺耳,像钉子似的字字钉入房相如心里,听得他不禁沉沉闭目。

  上辈子李漱鸢成了他义子的妻子,只要他稍稍动心,那便是耻辱是罪人,是败坏伦常。所以,千秋节那日终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,与其说走,不如说逃,为了避免事情往可怕的方向发展,他只能逃走。

  今天他出言进谏,驳了陛下撮合宋洵和李漱鸢的意思,也不知道做的是否完全正确,他只记得李漱鸢那晚上同他讲的她过得不好。曾经那样骄傲的人,瞧着着实委屈的很,既然重来一次,他不忍心再看见柳树下她那副样子。

  同窦楦聊了几句后,他寻了个藉口离去,也不知该往哪里走,于是任凭着直觉沿着那石子小径往杏林深处走去。日头已斜,半碗橙色的墨洒了出来,染透了天边,有一轮新月挂在云端,风里有花香的味道。

  □□蜿蜒,房相如负手独自走着,忽然闻前头有低低笑语声,心头轻轻一跳,本想转身离去,却不由自主地迈着步子过去了。

  李漱鸢正指着花圃里最艳丽的那朵红色的月季花侧头笑道,“冬鹃,你将那朵摘来,我瞧着甚好。”

  房相如淡淡地松了口气,原来她是跑到这来了。

  听闻她惯用春花入浴,直接将御庭院中瞧得顺眼的花采走,冷水洗净后,再撒入浴池中,肌肤便可不熏而香。她的确是足够香了,只是可怜了那些花,地上扔掉的尚有半开未开的,未及秋日就搞得残红满地。但凡入不上她的眼,就这么被遗弃。

  房相如站在杏花天影中看她,的确觉得李漱鸢是陛下十几个公主最明艳的一个。女子之美,或如夏花绚烂,或如秋叶端静,可她究竟属于哪一种,房相如还真的说不清,只觉得如今越发看不懂她心思了。

  李漱鸢似乎听见有人叹气,冷不丁地一回头,见房相如立在身后不远处的花影中,惊得她心头一跳。

  房相如一动不动地在那冷眼瞧了颇久,看得漱鸢心虚极了,捏着玉骨团扇细声道了句,“房相也在。”

  幼蓉和冬鹃知道公主其实心里头有点怕房相,一见她这样,赶紧提着篮子屈身行礼,生怕房相去圣人那告状,她们这些做婢女的跟着被罚。

  房相如直着腰身负手缄默,望过来的目光疏淡得好似留白,看不出所思所想,过了片刻才问,“公主这是在干什么。”

  漱鸢从前着实被这姓房的戳脊梁骨戳怕了,说她铺张浪费,说她不惜财物,眼看着洗个澡也要被他揪住记上一笔。他还明知故问,步步紧逼过来,她唯有硬着脖子回应。

  “是我自己叫幼蓉她们摘花的,不关她俩的事。你要是想去父亲那告状,莫扯上她俩,我一人承担。” 她大义凛然起来,房相如的严辞责令她领教过,能与窦尚书做朋友的人,嘴皮当然了得。这一次被他记下便记吧,她认了。

  一向言语不留情面的房相如微微一笑,倒是没有要责备的意思,脸上似乎浮着温和的神色,“公主放心,臣不告状。”

  他颇为意外李漱鸢的秉性仗义,这种时候护着婢女,叫他有些刮目相看。他停在那,瞧了一眼地上的残红,道,“公主天生丽质,倒不必采这么多春花熏香。犹抱琵琶半遮面,浓淡相宜为上佳。臣记得曾经教过公主,凡事讲究个中庸最妙,过头就不好了。”

  真是难为他了,费尽心思把劝诫的话说得这样委婉,叫她别太厌憎自己。这般温和些的语气叫他自己都觉得他也不是窦楦讲得那般不通常情。

  漱鸢哦了声,侧头直接问他,“房相不喜欢是么?”

  这是什么问题?说得好像李漱鸢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似的。一旁还有宫人立在那听着,房相如硬着头皮忍下几分尴尬,咳了两声,淡定道,“臣没什么喜欢不喜欢。公主随心就好。”

  “先退下吧。”漱鸢回身叫幼蓉和冬鹃先回归云亭,“本宫同房相私下有几句话要说。”

  第6章

  既然是要私下说话,必定是不能叫旁人听见的话。房相如无权拒绝她,叫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实在是孤立无援,不知道李漱鸢又干什么。他眼观鼻子鼻观口,双手对掖进袖子搭在身前,想袖手作壁上观。

  初春的夜,黑得没那么快了。可一天的探春把慢慢把光景磨去了大半,眼下昏色已经拢上来,好似黛纱遮了眼,看什么都变得有些朦胧沉醉之意。再耽搁半个时辰,怕是要黑透了。宫门下钥前他得赶回崇义坊,那帮巡夜的武侯实在不好应对。

  “敢问公主有何要事情?”

  李漱鸢审视起房相如,他脸上淡定如常,没有半点纰漏好叫她多些遐想。这人总是这样,波澜不惊的脸上绷得没有喜怒哀乐,就怕叫人猜出他心思。

  漱鸢执扇笑了笑,薄肩和腰肢松懈下来似的,在原地走了两圈,姿态有些婀娜,低头笑了一句,“其实就是想多谢房相,今日替我解围。”

  解围?哦,原来还是宋洵那事情,房相如抬了抬袖,习惯性地拿官场上那一套回她,“公主国色天香,自有更好的郎君相配。小儿宋洵尚多有不足之处,实在无福尚公主。若有得罪之处,还望宽恕。”

  漱鸢又道,“我倒是觉得奇怪。宋洵若是做了驸马,也算半个皇亲国戚了。这等好事,房相不想替义子求一求?”

  房相如心里有准备,淡答,“功名利禄如浮萍,如有真才学,大可不要那些虚名……” 他停了片刻,似乎觉得李漱鸢话里有另一层意思,抬眼疑惑道,“怎么,公主喜欢宋洵?”

  对面的漱鸢扬声轻呼“哦—”,微微一笑,恍然大悟道,“原来房相担心我喜欢宋洵。”

  “那倒是………没有。” 房相如犹豫了一下,感觉事情越发乱了。

  他坏了义子的好事,却又在这曲径幽深处和李漱鸢拉扯起来。窦楦那痛斥胡俗“父子同妻”的样子历历在目,仿佛在警醒他似的,指责着他曾经有过的一丝心动。

  他顿了下,不再接李漱鸢的话头,复道,“这样吧,臣下次拟个单子,给公主举荐几位更好人选,如何。”

  漱鸢听了这话咯咯地娇笑起来,笑得房相如后背发凉。凉薄的晚风从他宽广的袖笼钻了进去,吹透了整个身子,叫他有一种今夜岌岌可危的感觉。

  面前的人和印象中的李漱鸢不太一样,从前她虽然高傲娇纵,可和他讲话没这般胆大妄为,似乎总在若有若无地挑起他的误会,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弄得不清不楚。

  半晌,李漱鸢终于笑够了,收敛起神色,探着半身用一种宽解安抚的语气道,“房相放心,你那义子宋洵我一点也不喜欢……” 说着缓缓起身,眼波流转到他的脸上,捕捉着上头细微的变化,继续道,“可我倒是瞧着房相不错。与其费劲心思的举荐别人,不如举荐你自己,房相未娶我未嫁,不是也挺配的。”

  天色昏暗,可她还是满意地注意到房相如的脸色难看极了,大概是羞愤坏了吧。这样一个将情绪隐藏及深的人,有点反应总要比没反应好。他真是听进心里去了,这才控制不住地起了一层尬色。

  漱鸢上辈子有个遗憾,没能好好的和他说自己心底的表白。现在总算说出去,剩下的交给命运了。想起最心酸的事情是上辈子她就那么抱过他一次,那怀抱的温度太遥远,她快记不得了。

  说起来,房相如算是她生命中出现的第一个男人,她后半生延续的荣华也皆因他曾在洛阳的舍生相救。如果没有他,自己早就死于乱箭之中,哪里还能回到大明宫。

  有些人和事心心念念了多年,在岁月的积累和发酵下偏偏生出了异香,萦绕在心头,就是挥之不去。

  她重新站在他面前,是最原始的自己,没有了那层伦常的枷锁桎梏着她和房相如,无人再敢置喙。

  漱鸢黑黝黝的眼珠笑成了月牙,天边那一缕婵娟照在她脸上,她今宵明艳动人。

  房相如听得拧起了眉头,良久才品出她话里的指向。他以为上午那首《摽有梅》叫李漱鸢生了奇怪的痴念,问道,“公主病了?”

  “没有。”

  “那为何说这些痴话?” 房相仍旧坚信李漱鸢病得不轻了,抑或是他耳朵病得不轻了,他拂然振袖,淡淡道,“荒唐。”

  漱鸢藉着月色靠近他,显然是鼓着勇气,道,“房相怎么说荒唐呢,觉得我看不上你么。若是房相都配不上,那长安城便没有更好的了!房相贵为肱骨,才学惊艳,又是治世之才,我心悦房相良久,这辈子到死也不想再喜欢别人了。不信的话,可以去陛下面前说清楚。”